【福华】大地上的欧洲人(1984背景)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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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天光明媚,又不太过炎热。五月的和风吹过街道,街角那张崭新张贴画的一角在风中翻飞。“老大哥在看着你。”上面用大写字母印着这句话,还有“英社原则”。老大哥沉稳的脸在街道各处出现,画上那双犀利的黑色眼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

  John厌恶老大哥。这个领导人物他小时候没有任何印象,那个时候他常听到的是首相、上议院、众议院,还有温莎王室——英国的象征。那美丽的英国,曾使年幼的他立下志愿,并心甘情愿为之奉献和奋斗。大本钟的钟声常年萦绕在他的梦境里,那钟声的涟漪荡漾至今。但现在,已经没有英国了,只有大洋国,只有英社,牢牢占据了半个欧洲,与澳大利亚的整片沃土。

  但在五月的和风里,老大哥似乎也随着柔和的阳光而烟消云散了。他板着脸,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向前走去,前面的拐角处有一座巨大的废墟,这儿原是一座教堂,被火箭弹(在伦敦经常有这个,据说是敌人的不定期挑衅)轰炸了无数次,但仍看得出其原来的宏伟姿态。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但其内部残存的美妙画作、描金纹彩仍使他深深为之着迷,那象征着一个多么美妙、自由的年代!

  John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这个时候,这条街上是没有巡逻队的,他摸清了这个规律——这块堆满木屑的地方以前是座位,小时候他母亲总喜欢带他和Harriet到这儿来,他们和形形色色的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听神甫布道。这儿是John所有的善良、勇敢与忠诚的最深根源,他从神甫身上学到这一切。那个神甫在教堂坍塌之际为救一个姑娘死了,那姑娘就是John的姐姐Harriet。

  Harriet,哦,John发誓,他的姐姐是他见过最英勇的姑娘。

  是的,他想起了Harriet。他亲爱的姐姐——年幼的他们一起在花园里放声歌唱,追打笑闹,在冬天的温暖壁炉边读着书中的故事,偶尔念王尔德,不过经常是念他出生前不久才面世的新故事:《霍比特人》——John还记得Harriet笑话他长得活像一个小霍比特人——他们念着:“In a hole in the ground there liveda hobbit……”

  这时,他记忆中,书中山下之王梭林·橡木盾的临终之言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清晰。矮人说:“来自民风厚朴的西部的好孩子啊,你身上的优点比你自己知道的还多。你智勇兼备,融合得恰到好处。如果我们都能把食物和笑语欢歌看得比黄金宝藏还重,世界将会比现在快乐许多。可不管这个世界未来是喜是悲,我现在都得离开了。永别了!”真轻松哪!永别了!多么悲伤啊!叫人羡慕——如今哪有欢笑?哪有歌谣?就连食物也十分匮乏了。又哪来的黄金宝藏呢?

  哪里有快乐?至少是对于John这种人的快乐?林间的风吹往远野山岗,谁敢放声歌唱太阳、大海与深山里的宝藏?谁又知道那些高大的树干里头有无耳朵隐藏?活在这世上,John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是在心甘情愿地遭受一种什么样的折磨,他究竟在支持一种怎样美好、脆弱,一如以往那美丽的欧洲大地的泡影般的思想,而他为此又背负怎样的重荷。但他感到,不能死去,活下去。他活着本身就是欧洲精神的延续:自由、高尚、尊严。是的,对,欧洲精神,人的精神:人的自由、人的高尚、人的尊严!这是他精神上的血脉,这血脉从那个神甫,从他的父母,从Harriet,从死去的人们或坚定、或希冀或悲痛的眼神里传递到他的身上。他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但不介意成为一位骑士,恪守那些不被这个时代容忍的欧洲人的精神,也许他是最后一位,也许不是……“他们身处于近乎全然漆黑之中,却仍然艰难地奋进前行。”  

  看看这儿!这座死去的教堂!这就是欧洲的一块破碎的尸骸。它可悲地躺在这里,只有鸽子愿意来安家!这儿曾是伦敦的著名教堂,如今它死去了,上帝也不愿意保佑这里。这是他死去的过去,那死去的自由年代——可怜的圣克莱门特教堂!

  “橘子和柠檬。”他突然想到。

  好一会儿,John才意识到他记起了一首荒诞不经的赞美诗,不由得笑出声来。那是一个充满笑语欢歌的年代——尽管不是在所有地方——《霍比特人》这本书目前已不存在,而那首赞美诗也一样。那首曾在大街小巷被唱起的诗仿佛是那个时代一个迷了路的可爱的鬼魂,这会儿正不小心钻入他的梦里。John不知怎的就高兴起来,他甚至即兴在坍塌的耶稣受难像前唱了起来:

  “圣克莱门特教堂的大钟说,橘子和柠檬。

圣马丁教堂的大钟说,你欠我三个法寻。

老巴莱教堂的大钟说,你什么时候归还?

肖尔迪区教堂的大钟说,等我发了财。”

“这儿有只蜡烛照着你去睡觉,

这儿有把斧子要把你的头剁掉!”

  有人跟着他唱了起来,是个低沉的、带腔调的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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